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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代替过朋友参加过一场家长会，她儿子上小学二年级，正是淘气的年纪，眨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每次见到我都会用小手攥住我的一根手指，追着我问着问那，可爱极了。
她儿子叫米奇，我管她叫莉姐。
莉姐是个正经八本的公务员，税务局的，工作安稳但是没有什么额外收入，闲的时候特别闲，忙的时候连接米奇的时间也没有。 周日莉姐核账的时候给我打电话，问我能不能替她参加一下米奇的家长会，我说成。
米奇的班主任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带着一个透明框的大框眼镜，头发梳成高马尾，看每个人都带着笑，有小小浅浅的梨涡，很潮很好看。
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我深刻理解其中含义是在家长会开始之后。
有一个小朋友的妈妈迟到了，他妈妈应该是卖菜的，刚刚收摊回来。穿着一身不体面的旧棉袄，双臂带着红色的套袖，腰间系着一个脏脏的小腰包，拉锁也坏了，露出一大堆五元十元的纸币，厚厚的一大摞。
小朋友的妈妈紧紧的拽着小朋友，尴尬的站在门口，赔笑着敲敲门。敲门声打断了年轻老师的讲话，其实也就只是迟到了5分钟不到，但是年轻老师毫不客气的在所有家长面前数落上了卖菜妈妈，又把戴帽子冻出鼻涕的小朋友拉到一旁，拉下脸指着小家伙高声问，“高文贺，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咱们几点开家长会！”
小家伙怯生生的看着老师，又四处扫视着教室里众多他的小同学和家长们，脸涨得通红，眼泪汪汪的呆站在哪里，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妈妈赔笑着拽了下老师的白毛衣，替儿子解释着说，“壮壮告诉我了，这不晚高峰吗，堵车，就迟到了。”
老师很不情愿的看着卖菜妈妈，又用手下意识的拍拍被她拉过的衣服，冲着全班家长高声说，“有什么样的家长就有什么样的孩子，家长的时间观念都这么淡薄，还怎么指望着孩子守时？基本的时间观念都没有，还提什么教育了，全班要是每个人都迟到，那咱们这家长会也不用开了。”
这话非常刻薄，刻薄到我坐在座位上都觉得脸红心跳，我扫视下周围家长，大家脸色都很不好看。因为这话放在哪个成年人身上都受不了，一句话把家长孩子都骂一遍，真的是体现出中华文化的神奇之处了。
可能是碍于孩子还在老师手底下上学，卖菜妈妈还是堆着一脸笑向大家鞠了个躬，说对不住大家，耽误大家时间了，然后领着她儿子就近坐到了最靠讲台的空座上。
年轻老师瞥了一眼卖菜妈妈，然后用更高声呵斥着那个叫壮壮的小男孩，“高文贺，那是你的座位吗你就瞎坐，平时教你的那点东西你的忘到后脚跟了吧！”
小男孩经过刚刚当着全班同学的指责后，本来内心就已经非常脆弱了，再听见这声成年人都无法挂住脸面的呵责更是“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拉起妈妈的手默默的从座位上站起身，一言不发的往后走，边走边哭，可怜极了。
卖菜妈妈非常心疼儿子，脸上也明显露出了不悦的表情，但还只是拍着儿子的瑟瑟发抖的小肩膀，跟着儿子往后走，走到倒数第二排的座位坐了下来。
小男孩越哭越委屈，很快就从小声抽泣变声了放声哀嚎，他妈妈在旁边哄着他，越哄哭声越大。哭声引起了所有小朋友的注意，都纷纷侧头往后看。
年轻老师彻底不耐烦了，从讲台大喊一声，“高文贺，你给我闭嘴。”
果真，这句话后，男孩一下子从震动响铃状态变成了静音模式。 男孩的妈妈在旁边心疼的看着儿子，又带着笑，用一个大人应有的姿态迎合着全班家长小孩投来的尖锐目光。
我看着这一幕不禁有些心酸，下意识的握了握米奇的小手，没想到米奇抬起头向我嗤嗤的笑，小孩明亮的眼睛里居然充满了幸灾乐祸这四个字。
我看着眼前这个纯净的小天使眼里居然满是邪恶，我问他说，你笑什么？
他又露出了他的小酒窝，小声的和我说“活该，高文贺学习最不好了，爸妈还都是臭卖菜的，活该被骂。”
我拉过米奇的手，狠狠的打了他手背一下。
我从来没打过米奇，就包括每次莉姐想揍他，我都自己挡着不让他挨打，这是头一回。米奇睁着大眼睛愣愣的看着我，我把嘴凑在米奇耳边说，“无论他学习好不好，条件好不好，他都是你同学，你必须尊重他，不可以嘲笑他，更不可以嘲笑他妈妈。”
米奇看着我严肃的样子，想解释什么，又终究没说。把手老老实实的放在桌子上，整齐的叠放在一起，用余光弱弱的看着我。
年轻老师讲到差不多三十分钟的时候，又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老师一脸不悦，非常不耐烦的走向门口，开门后一脸献媚的笑着向这个年轻时髦的妈妈点点头，牵引她坐在第一排的空位上，对，就是刚刚壮壮和她妈妈想坐又被拒绝了的座位。
然后年轻老师一句话没说，又继续讲着刚刚被打断的话题。
我不解的问米奇，“为什么他们就不用挨骂。”
米奇睁着他闪烁的大眼睛，小心翼翼的把小脑袋向我凑来，轻轻悄悄的说，“陈达宝他爸爸是教育局的副局长，他家可有钱了。”
我彻底无语了，我问米奇，“这事你怎么知道。”
米奇一脸认真的和我说，“老师每天都会在班级里说啊，我们班开班会请的嘉宾也是他爸爸，然后就评上奖了。陈老师可高兴了。”
“我和陈达宝关系特别好，我妈说和他认识以后肯定有用。” 我说“那陈老师知道你妈妈是做什么的吗？”
米奇又用小手紧紧的攥着我的手指头，慎重的点点头，“知道啊，每个人陈老师都知道，前两天陈老师还找我妈妈办事了呢，我妈妈给陈老师她男朋友做的账。”说完这话，米奇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骄傲，把小胸脯挺的高高的。
“那陈老师是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家庭情况调查表啊。老师每张都会仔细看的，谁家做什么她都知道的”米奇眨巴着大眼睛，一副什么都了然于胸的样子。
我看着米奇的一脸傲娇，我问米奇和壮壮关系好不好。
米奇满脸嫌弃捏着鼻子说，“臭卖菜的，没人愿意和他玩，”然后松开鼻子嘿嘿的笑着。看我不说话，又用小手攥了攥我手指，摇晃一下。
后面家长会的内容我都没有听进去，我总是在心里涌起一阵阵的失落，回头看着那对互相安慰着的母子，又抬头看看讲台上后进来正在做教育经验分享的时尚妈妈，看看才八九岁却深谙社会的米奇，我在思考我们的社会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米奇周岁才8岁，他连从一数到一百都困难，可是他似乎很懂人性，很明白和谁玩有用，和谁在一起没意义。很明白这个残酷社会的现实规则，我看米奇稚嫩的面孔，看着这么多家长身边坐着的小豆芽们，觉得内心落寞且荒凉。
记得在知乎上看到过一个提问，现实可以有多残酷。
其中的一个回答是，不要去问一个你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都说孩子是最不会撒谎的，可这份坦诚背后是不是也反映出很多社会的阴暗和无助，祖国的花朵还在花圃里的时候，就灌输给他们阶级和层次，从小就告诉他们怎么样能得到更多的阳光，怎么样可以收到更多的拥护。我看着年轻老师在讲台上夸夸其谈的讲到底得了多少教育大奖，看着散会后家长们蜂拥而上，围着老师嘘寒问暖，看着米奇跑出去拉陈达宝的小手，看着那对卖菜妈妈急匆匆带着儿子下楼，骑上电动三轮车跑到下一处卖完最后一场，忽然有些心酸。
昨天又碰见莉姐带着米奇，米奇看着我还是一如既往的亲切，还是习惯用小手紧紧的攥着我的小手指头，甜甜嗲嗲的要这要那。
看着他虎头虎脑的样子，我忽然想到了那天的高文贺。
我问米奇，高文贺怎么样了。
米奇说他天天被找家长，可愁死我们陈老师了，陈老师天天在班级说，他要是退学不念了就好了。
我摸摸米奇的头说，“那你就多帮助帮助他，鼓励鼓励你的好朋友。”
莉姐把我拉过去说，“你别让咱家米奇和他玩，那个小男孩爸妈都是农民，又脏学习又不好，米奇之前和他玩，每天都把自己弄的臭臭的，我是真不愿意米奇和他接触。”
然后我有点不识大体的反问莉姐，“是不是家里穷的小孩就不能有朋友？”
莉姐费解的看着我一脸认真，然后岔过了话题。
然后过了一会和我说，“妹妹你知道不，米奇他们班主任可厉害了，最近又得了一个市里的优秀教育者的奖。小姑娘年纪不大，其实实力也就一般，但是吧，特别有眼力见儿，把他班同学的家长维护的可好了，那孩子他爸是教育局的副局，给他们老师争取了不少奖，这不，米奇的班级也跟着升级了，成重点班了。得亏你姐夫，没给孩子选错班级，这个老师就很有责任心嘛”
两三年前，我问过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师一句话，我说为什么现实中总是小人取胜？
老师笑笑说我幼稚，然后和我说了一句让我至今难忘的话，他说，正义也许在你那边，但是实力未必。
各种案例，也许你已经能从我们的父辈祖父辈找到。张三沉默寡言不善社交，李四勤勤恳恳却默默无闻，他们都在单位里干了大半辈子。眼看着王五和赵六专注拍须溜马，人前一套，人后一套，通过各种途径，蹭蹭蹭往上升。张三和李四的结局可能仍旧默默无闻。
我知道这个世界可能很功利又很现实，这种现实和功利渗透到了各种纯洁纯粹的地方，可是我想，一个成熟的人，当然懂得这个世界的暗面，也懂得妥协和退让，但他也懂得，如何用自己的实力，去护卫一些需要坚守的东西。他可以选择，不去做一个天真和莽撞的理想主义者，但他也可以选择，去做一个有能力与这个世界共赢的长期幸存下来的人。
那个老师还和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你活得很功利很现实，然后取得世俗上的成功，那么你的下一代就没必要很功利很现实了。
莉姐和我说，“妹妹，我知道你是写字的，你愤青，可是梦想是上层建筑，而上层建筑的基础是经济实力。” "你回头想想，人在心智不成熟的时候更现实功利，我们小时候，一颗糖就把你收买了。幼儿园的时候都是怎么跟没有优势资源可跟你交换的小朋友粗暴的甩下一句"再也不跟你玩了！"
”我和你姐夫这么拼死拼活为了什么？为的就是不让米奇受到壮壮的待遇，因为这份心，所以我们才使劲努力，势利没有什么不对，如果足够强大就不用妥协了。“
”我现实功利的用意是为了让我儿子以后不用势利，人是分圈子的，他总和低级人在一起，自己视野也打不开，妹妹，你也别笑话你莉姐俗，生活，就是把人逼俗的过程。“
我无言以对，没有再接话，只是忽然想起《当幸福来敲门》里的经典一句，「你要尽全力保护你的梦想。那些嘲笑你梦想的人，因为他们必定会失败，他们想把你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我坚信，只要我心中有梦想，我就会与众不同，你也是。」
我们都在努力，不为改变世界，只为不让世界把我们变得如此功利。我仍相信平等和努力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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